南方人物周刊2007025期封面

“世上没有公益与商业之分,所有商业都是公益,所有公益皆是商业”

本刊记者 蒯乐昊 发自江苏淮安

也许还会继续跪下去

人物周刊:还会继续要学生跪吗?

李阳:在目前这段时间,不会。我自己没什么可害怕的,只是不想给地方和学校带来困扰。如果我得到确认,教育部的领导说:李阳老师,下跪没问题。那我会继续的。我从来不觉得下跪跟奴性有什么关系,觉得磕头有问题的人一定是小时候心灵受过创伤,唤起了他痛苦的回忆。国家领导人视察灾区,老百姓跪下感谢政府的及时救助,温家宝总理马上上前扶起,你觉得这一跪是奴性吗?父母跪下求孩子读书,不如孩子跪下自我反省!与其跪拜神佛,不如跪拜父母,跪拜老师。1991年我跟几个同学去看望小学老师,老师80岁了,我们六个都给老师跪下了,这是感谢师恩的最高礼仪。

人物周刊:你觉得主管部门会公开正面肯定你的行为吗?

李阳:当然有可能。中国教育协会的负责人就给我打电话:李阳老师,你做得好,现在的学生都不懂得感激师长了,对老师下跪,没什么了不起的,我们支持你。还有我讲学过的一些地方的人大主任、市政协主席也对我说:李阳老师,你做得很对,不要让这些无谓的言论伤害你。

人物周刊:很有意思的一个悖论是,很多人觉得你疯狂英语的教学方法太过激,但是恰恰是我们认为保守的主流教育体制,却跟你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关系,这是为什么?

李阳:外人不了解,他们只看到一张照片,他不知道我们背后传播的其实是很传统的东西,刻苦学习啊,热爱祖国啊,孝敬父母啊,很多学校给我发邀请函是请李阳老师做道德教育的演讲,还有做高考的励志演讲,不仅仅是做英语教育的演讲。

人物周刊:你在全国选了四五百家中学作为你的实验学校,无偿地巡回推广你的英语教学模式,而且是亏本在做,为什么要这样做,是为了实现你的理想,还是为了公司的形象?

李阳:形象已经不用了,形象十年前就够了,春节联欢晚会我都上过了。关键是现在形象下面要有实实在在的东西。我为什么把摊子铺得那么大,我就是要找到中国人的英语学习之道。

我是全国一盘棋,有可能这里亏了钱,但是其他地方会补回来,整个资金链不会掉链子。现在很多大企业请我去讲课,我给中国移动上一堂课的收入是10万、20万,我在日本韩国上一堂课的收费是2万美金。中学实验教育亏的钱我可以在其他地方补回来,这是整个大盘子中的一个小点。

人物周刊: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感恩教育?

李阳:就是最近几年,我接触了很多宗教。

我当年的性格是一定要报仇,班里的同学骂过我的我都要报仇。中国人的传统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但是感恩教育教会了我宽恕和珍惜。我现在一天工作16个小时也不觉得辛苦,因为我想比我辛苦的人太多了,Giving is reward,付出本身即是回报,我太幸福了,我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!为什么呢,因为拥有不如享有,我觉得这么多学校都是我的,我可以说淮阴中学是我的,淮阴中学的这些孩子都是我的,中国人老是在意拥有,什么都要买下来拥有,像山西人那样,藏在菜窖子里,其实享有是最大的幸福。早些年我与父母的关系也不好,可是现在,我真的做到了 totally forgive。

人物周刊:为什么用 forgive(宽恕) 这个词,难道你的潜意识里面,是父母做错了吗?

李阳:当然是错了。我认为即使是在家庭生活中也是有原则的,对的就是对的,错的就是错的。我父母是那种没有拿到“父母毕业证书”的家长,不懂得教育。老是责骂打击我,这让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自卑中。

我跟姥姥在江苏长大,直到四五岁才回到父母身边,跟父母感情特别生疏,连“爸爸”、“妈妈”都是喊不出来的。我爸爸出差回来,我妈妈说他进门你一定要叫爸爸,我操练了半天,等我爸爸进了门,我根本一声都叫不出来。我现在叫一下“爸”都脸红,这一关到现在都没过。现在我看到爸爸坐在轮椅上,我那声“爸”字低得几乎都听不见。这不是我的事儿,从小的习惯,这一关很难过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英语里也有这句话,People never change。

人物周刊:你在你的自传里也写过少年时家庭对你的影响,令我感兴趣的是,你为什么用第三人称写自传?还是别人帮你操刀的?

李阳:是我自己写的,当然,我有个团队帮我整理,但语言都是我自己的。第一人称不好写,吹牛不好吹。第三人称看起来语言更高尚一点。

我不觉得有竞争对手

人物周刊:当下的中国英语培训市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市场,激烈的市场竞争是不是给了你巨大的压力?

李阳:我不觉得有竞争对手,我们做的事情是独一无二的。从一开始我们的立意就不一样,我们的立意就是:让三亿中国人说一口流利的英语。我不是简单地开一个学校、招生、做广告……我的方向是让全民说好英语,至于这中间有多少竞争对手跟我没关系。

人物周刊:但是外界会有比较,比如说拿你和“新东方”比,而且现在那么多老外都进来中国做英语培训,他们往往抢滩了大城市,相形之下,你似乎开始转战二级城市,甚至中小型城市和县城,这难道不是市场遭到挤压的结果吗?

李阳:老外水土不服,老外根本没法和中国人竞争,老外的课程又贵,拿个机器学,所谓外教辅导一下全是街上抓来那些破烂药贩子到中国来流浪的。中国人哪儿有那么多钱,当然有很高端的客户,像华尔街英语那样,一个课程付五六万的。我也有高层,我(的收费水平)全国最高了,我是6000元到16000元,就10天。我用高端的钱,来补我平时做的一些免费的讲座。我一个夏令营的营业额就是800万,就一个班儿,中国没人能跟我比!我培训班一招就是五六千人。我们也可以大规模招生。所以徐小平在他自己博客里也写,李阳是中国最有名的,新东方都承认的。你定了人生目标你就按这个目标去前进。

人物周刊:可是你也曾公开说过,羡慕新东方的上市,希望被新东方“招安”。

李阳:开玩笑说过,我跟俞敏洪说,干脆你收购我得了。俞敏洪回答我说,“老虎收购羊可以,老虎收购老虎不行。”

而且收购也没啥意思,就要两个斗,才好玩,就像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。

人物周刊:你想过上市吗?

李阳:当然,现在国际风险投资起码有几十家在找我,他们条件都开得很好,比如给我2000—3000万,我给他10%的股份,用2000万来整理盘活,然后一上市一套现。我要是上市了,套钱我比新东方厉害,因为我是老百姓家喻户晓的,我太大众了,一年演讲人数就800多万,弟子几千万人,而且我们在全国媒体还有很多节目。

人物周刊:你曾经说过,你是“梦想当商人的老师”。为什么这么说,是因为你现在当商人没有当老师当得成功,还是因为当商人才是你的终极目标?

李阳:我当商人肯定没有当老师成功。你说我甚至是个失败的商人?我还可以吧,起码还没破产,严厉的市场环境里面,还是活下来了,剩下来了,“剩者为王”嘛。你看中关村当年的企业现在几乎全完蛋了,所以这么一想还能自我安慰一下。我们从小到大没有经受过商业素质训练,我本人性格也是比较感性,比较理想化,我一高兴,免费送!捐!全国我那么多实验学校实验班,全是免费的。而商人必须是逐利的,最合适当商人的人,是那种没有什么文化,从小就在社会上混,看透世态炎凉的人。书读得越多,商人当得越痛苦。所以现在俞敏洪很痛苦,因为他后面很多风险基金投进来了,天天追着他,你的利润必须提高80%。老俞又是典型的文人,你想他是北大出来的,动不动喝酒抱头痛苦的那种,所以他前两天去南怀瑾那里了嘛。

前段时间我跟老俞一起上电视节目,他说,他愿意拿他的股权,换我现在的自由。我说,行!马上就换!

为什么我想当商人,商人的境界太高了,因为商人的风险太大了,商场如战场。我是长江商学院的客座教授,那里每个学生学费是38万,我教的学生都是亿万富翁,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,讲起他们的悲惨历史,那真是痛不欲生啊。老师的环境就相对稳定一些。

人物周刊:你的从商经历里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痛不欲生的大坎?

李阳:我没有什么大的坎,最多就是资金跟不上,到现在我还欠着印刷厂4000万的印刷费。

人物周刊:有指望能还上吗?

李阳:就指望维持这个债务数目不要再增加了,好在印刷厂也不会拒绝我们,因为我们的单实在是太大了,一次都是100多万。所以我没有什么大的坎,最多就是,老是隔两年就全国探讨我一次!哈哈。

刚开始的时候,连“疯狂”这两个字都是很敏感的,1998、1999年的时候,全国的教授联合起来说疯狂不行,学外语要理性。现在“疯狂”这两个字已经被接受了。

人物周刊:偏偏疯狂被接受了的时候,你又把名字改了,从“李阳疯狂英语”变成“爱国者理想飞扬”了。为什么这样改?你们跟“爱国者”公司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合作关系?

李阳:我们跟“爱国者”是联合的,对等股份,50对50。改名字主要不是为了摆脱“疯狂”两个字,是为了摆脱“李阳”这两个字,因为我不希望再是一个个人品牌,你看“爱国者理想飞扬”,我把李阳两个字的谐音藏进去了。我害怕李阳李阳叫久了以后,你说我搞个人崇拜,有危险。我就想干脆以后我把我自己的名字改了,我不叫“李阳”,我叫“李向阳”,我叫“李文革”也行嘛,或者“李和谐”。以后这个品牌跟我没关系了,我把它卖掉了,说不定3个亿5个亿我把它卖了,拿着这笔钱我做别的事去了。环保事业,健康事业,妇女儿童事业,或者艾滋病救治……

人物周刊:做公益事业?

李阳:世上没有公益和商业之分,所有商业皆是公益,所有公益皆是商业,两个不要分开,越是大商业越能做大公益,任何一个公益背后都是商业策划。

网民基本不是人

人物周刊:说说你成为奥运会志愿者语言培训商的事情吧,这个竞标过程很困难吗?

李阳:应该很困难吧,很多企业都放弃了,因为太难做了,国际标书,需要全球人才来做。我们的标书,14天做完的,中国银行的标书做了1年。我们14天,24小时,工作人员轮流倒班,请一个顾问给60万,顾问全是国际最顶尖的人才,我们在印刷厂的旁边订了一个房子,在酒店里面连夜加班。

人物周刊:为150万奥运志愿者提供语言支持是免费的吗?

李阳:要付费的,奥组委支付我们几千万的费用。届时北京所有的酒店也会使用我们的语言教材,并挂牌,本酒店由“爱国者理想飞扬”提供语言支持。在奥运这一年中,整个城市里跟赞助商有竞争的品牌的广告全部要拆除,所以说奥运会是最大的商业。萨马兰奇三个月前成为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,你现在到北大的未名湖畔看一看,全是我培训的奥运志愿者在大声地喊英语。而我“疯狂汉语”的教员已经飞赴洛桑,为奥组委官员上课,用一年的时间,教会他们说最基本的30句中文。

人物周刊:你现在英语培训的受众开始逐渐向低龄化转移,为什么这样做?

李阳:因为大学生堕落了,我现在对大学生不感兴趣,我当年主要给大学生演讲,我现在不给大学生演讲,大学生水分太大了。污七八糟的人全到大学里去了。爸爸妈妈把房子卖了供他上大学,结果那个王八蛋在大学里谈恋爱,然后去网吧里面混,从市场的角度来说,大学生是最没钱的。大学生有很多其他的开销,他要约会,除了愿意为了四六级花点钱,愿意花钱提高口语的人比较少。所以要把核心放在学习英语最关键的年龄。其实学习英语最关键的还不是高中,而是初中。所以我还要继续往下走。

人物周刊:这样的讲座,当时热热烈烈,哭的哭笑的笑,真正的效果能维持多久?

李阳:一次性的讲座效果维持不了多久,好的孩子维持二三个月,差的孩子二三天就没有了。人之初,性本懒,如果人激励了一次就进步,那中华民族太有希望了。

我当初喊英语为了防止自己坚持不下去,喊了一个我们班最刻苦的人跟我一起,他特别刻苦,小时候养成了好习惯,我找他就是为了找一个垫背的,说不好听点就是为自己找了个工具。我喊英语喊到第三天就不想去了,太困了。

人物周刊:你对自己人性的缺点还了解得挺早。

李阳:挺早的,我是典型的无志者常立志。从小我父亲就骂我是没有志气的孩子,我父亲不懂教育,他要是懂教育就该说,孩子,你做不到是可以理解的,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来做到它,而不是老打击我。所以我第一次接触到成功学的书时,我震住了,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语言:“你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奇迹——You are the greatest miracle in the world!”而我们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志气的坏学生,一个破小孩,一个卑微的生物。

人物周刊:你有自己的焦虑吗?

李阳:有!头发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白的,一定是晚上睡觉都在忧虑。我的竞争对手是我自己,岁月不饶人,一年一年太快了。我不是担心老去,到70岁我还能站在讲台上,这一点没问题,老师越老越值钱。我的焦虑在于我的事业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。梦想太大,实现的手段就比较疯狂。

我有强迫症,还有注意力丧失症,我很难专心,上课的时候,你看我那么投入,可我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儿。精神抑郁症可能也有一点,我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做的事情都很无谓,没有意义,但是我的抑郁症不严重,20分钟就过去了。其实很多人都有抑郁症的,你看崔永元,他的抑郁症多严重啊,虽然你跟他聊天时不一定能看出来。

人物周刊:越是个性强的人往往会本能地隐藏,用甚至是虚张声势的强大,隐藏内心的脆弱和焦虑,在白天高强度的演出之后,夜晚他必须独自面对自己内心的问题,你会这样吗?

李阳:我把我的问题都告诉你了,所以我没有假装。我不希望记者知道这些的,我怎么可能希望记者知道一个教英语的其实内心有抑郁症。

人物周刊:你看过心理医生吗?

李阳:没有必要,一来,我的抑郁没有影响工作,二来,我跟学心理的朋友聊过,心理医生他也解决不了。最好的方式是跑步,锻炼,出汗。喊英语也很好,对着太阳喊英语。人们通常是思维模式决定语言模式,但其实语言模式也可以反过来决定心智模式,手头永远放积极的书,永远用最正面的话鼓励自己,通过语言模式来控制思想。

人物周刊:这是否也是一种精神催眠?你的讲座就像气功的带功报告。我注意到,为了演说效果需要,你还会突然变换嗓门,发出一种仿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。

李阳:哈哈,演讲的语音语调当然是要讲究的,这一点我在当电台播音员的时候就练出来了。气功报告的催眠功力比我深,我没研究过催眠,如果我学过催眠一定对我讲课有帮助,因为人被催眠的时候就忘记了羞涩。

人物周刊:你觉得,这个社会对你最大的误解是什么?

李阳:没有误解。如果一定要说有,就是网上那些不负责任的话,但我觉得网上那些匿名的言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。你一定要写下这句话,作为我对网民那些批评声音的回应:“网民没名字没脸,简直不是人。”

人物周刊:你对徐小平在网上写的针对下跪事件的批评文章怎么看?

李阳:还是那句话,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,但是我用生命捍卫你说话的权利。徐小平的文章出来以后,俞敏洪打电话给我道歉,我说:“没关系,都是朋友,谢谢配合。”

人物周刊:我以为,沉寂了几年,你这是要借着奥运之势卷土重来了呢。

李阳:不是的,只是巧合,正好在这个时候,发生了这一跪。

(转自:搜狐文化 来源:南方人物周刊)